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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.痛苦中前行 1.一年四季苦煎熬


  时间一天天过去,大小孩也一天天长大。很不幸的是,死而复生的大小孩,即便是换了个人,或者说换了个魂,而且是换了个不同寻常的魂,可他继承的是一个严重缺陷的身体,因为长期卧床不起,兼且长期营养不良,身体赢弱无比,两手两脚细弱得像芦柴棍。如果说他扶着木制童车玩耍的时候,还能像幼儿那样勉强走上几步,到后来就变得一步也走不了,又像没死以前的那个身躯一样了,只能白天黑夜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,就连想翻个身自己也动不了,吃喝拉撒等一切都要靠母亲来照顾。而母亲还要下地干活,还要忙家里的事,除了抽空来给他弄弄吃喝拉撒,没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他说说话。可以这么说,一年四季,三百六十五日,一动不能动的大小孩从早到晚都在无边的孤独中度过这一天又一天。有一句成语:“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”,语出晋朝李密《陈情表》,说的是一个人孤身一人,非常孤单,只能和自己的影子相互慰问。而大小孩连“形影相吊”都没法做到,因为他站都站不起来,连个相伴的影子都没有哇!
  在一个人的世界里,精神上的孤独、寂寞,时时刻刻缠绕着他,折磨着他,不管是睁开眼也好,闭上眼也好,这种痛苦的感觉都挥之不去。有时他真想高声喊叫:为什么别的小孩到一定时候都会走路,我却要天天躺在床上!?谁能理解我!?谁能帮帮我!?……看着整日操劳的母亲憔悴而疲乏的面孔,他心中又多了份酸楚的感觉……
  日复一日,失去身体的自由,无法表达的无耐,眼睛只能看到窗外的一小片天空和院子中几棵树的一小部分,天天看天天看,连透过窗口可看到的树上有多少张树叶,好像都已定格在他的瞳孔中。耳朵里听到外面传来的各种声音,萧瑟的风声,好象是在讽刺着他的无能,滴答的雨声,好像是在嘲弄着他的无奈。惟有偶尔听到小鸟的啾啾鸣叫,像是在跟他友好地絮叨,像是在安慰他不要伤心沮丧,不要怨天怨地,总有一天你会摆脱今天这样的境况……
  因为生理上的缺陷,他的身体也不得不遭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。
  夏天的日子是最难熬的,高温炎热,体表大量出汗,需要补充大量水分,母亲在家身边的时候,会端水给他喝,可是母亲要去地里干活,还要忙别的事情,一旦母亲离开时间长一点,他就没水喝了,即使口再渴,也只能忍着。后来母亲想了个办法,在他床头放一杯水,里面插一根细管,让他口渴时自己将嘴巴凑上去吸几口。若母亲有事外出,中午回不来,就提前做饭,让他早上吃得饱一些,中午那顿就免了。不过,由于自己的身子动不了,大小便都靠母亲照顾,万一多喝了水,想尿尿,母亲又不在,那就只能靠硬憋着了,那种滋味也是够难受的……更大的折磨,是蚊子的叮咬。家里买不起蚊帐,点不起蚊香,一到晚上,那成群结队的蚊子嗡嗡地包围着他,轮番进攻,脸上、手上、脚上、身上,到处被蚊子叮咬,刚叮上的时候,像被一根极细的针刺了一下,有一点点痒,尚可忍受,他在心里对蚊子说,你们快点喝吧,喝饱了就快点飞走吧。等蚊子喝饱了飞走了,刚才被叮咬的地方才剧烈地痒起来,特别地难受,自己想挠又挠不了,简直是忍无可忍,可还不能不忍,捱过的每一分钟都难受极了,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渗了出来,与汗水混合在一起,在脸上不停地流啊流……
  冬天的寒冷也令他感到害怕。小屋薄薄的砖墙,挡不住呼啸而至的寒风,从墙缝里钻进来的风,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刺人。一条薄薄的只有两斤重的破被子,要伴他度过整个冬天。冬天的夜特别漫长,被窝里几乎没什么热气,冷得他瑟瑟发抖,冷得睡不着,于是就东想西想,想这想那,想到后来,实在困了,迷迷糊糊就睡着了,若能做上个好梦,那就是他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候了……但是到了凌晨四五点钟,就从甜蜜的梦乡里被冻醒了,冬天黎明前的这段时光,是最冷的,寒冷的低温像无数锋利的钢针直刺入他的骨肉,难受极至,令他浑身颤抖,欲哭无泪。天亮了,母亲端来热的早饭,把他扶起,让他趁热吃下去,可让身子有点暖和。因为手没有力气,身体也没力气,吃饭是一件很费劲的事,艰难地吃着吃着,饭就变凉了,变得冷冰冰的,吃下去一直冷到胃里、冷到心里……
  春秋季节,不冷不热,日子相对好过一些。不过,秋天也有蚊子来侵袭,那秋蚊特别厉害,个儿又黑又大,猛然叮一口,奇痒难熬,他觉得简直就像上了一次刑罚。
  除了肉体上的折磨,村子里那些村妇议论他的流言蜚语,也在精神上给他造成很大的伤害。照理说,他从不见外人,还叫母亲给他做了一个布帘,吊在床前,防止那些来串门的左邻右舍无意或有意推开他的房门。他实际上是终年生活在一个极端封闭的小屋里,跟外面的世界并不发生任何关联。但是,他的听觉太灵敏了。每当遇上农闲,村里的妇女们端个小凳,或干脆坐地上,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议论起村里的流短飞长,谁谁家的老婆跟小叔搞上了,谁谁家的媳妇跟公公拌嘴了……谈着谈着,每每就会扯到死而复生的大小孩,为什么那孩儿死了又活过来?为什么活过来后不让见人?会不会是借尸还魂?会不会是个见不得人的怪物?会不会是个吓人的畸形怪胎?……她们何曾想到,当她们在大小孩背后嚼舌头的时候,虽然离大小孩家挺远,还隔着几堵墙,但这些话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。那些话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刃,狠狠地刺伤了他,使他那颗童稚尚未脱尽的心,深深地感受到这个世间的自私与冷漠。
  他后来曾请别人代笔,帮他写下了那时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感受:
  
  憔悴的生命在风雨中受到洗礼,不知道该如何生存下去,所拥有的就剩下这一颗心,悲痛的残缺的身体,别人一回回讽刺,像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我的心。
  没有灯光的晚上,静得只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,在心里无数次问自己,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?以后该怎么生活下去?人生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完美?想的事情太多,想到悲伤处,点点滴滴的泪珠落下无数。
  静静的夜晚一点声音也没有,想到最绝忘的时候,忽然外边刮起了一阵风,吹着杨树叶子哗哗的响,听着那声音像是对我说:你要坚强!一定会战胜困难的。心慢慢的平静了很多,心和脑子也累了,慢慢的就睡着了,在睡梦中隐约还能感觉到一点悲泣。
  就这样捱到了天亮,当醒了睁开眼睛,心里还是讨厌这个世界。这一切都是无奈的,再无奈又能怎么样?当母亲端过饭来,不想吃又怎能不吃?吃到嘴里边,是苦的,可再苦也不想对任何人说,也要把它咽下去,维持着这个伤痛的身体。
  白天也在默默的想,自己有什么能力获得自由呢?感觉到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。就这样无论白天黑夜,带着哀伤而复杂的心情,就这样一天天捱吧!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……

  痛苦催人早熟。苦难激励人奋进。他一次次反问自己,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么?自己今后的出路在哪里?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。是天意?是必然?还是某种选择?他找不到确切的答案。他曾想过是不是放下生命来得到解脱?但很快就否决了这一念头。他不能不报答母亲对自己的哺育之恩。再说他也不甘心在恶劣的命运面前低头、退却。他决心要勇敢地面对这一切,决心要通过自己的奋斗战胜这一切。他相信自己会战胜这一切。

创建时间:2007-1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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