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

一.苦难中重生 2.苦难的岁月没有头


  不知有没有“命定”这一说?命啊命,苦命的命,这位一直以为自己在当地日子过得最苦最苦的女子,时常觉得,她松梅这一生的命,似乎是注定要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。
  她出生在长葛老城北街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里,从她记事起,就几乎没有过能吃上一顿饱饭的快乐时光。六岁那年,父母离异,她的哥哥、姐姐和妹妹仨人都留在了生父身边,就她一个跟着母亲过,日子过得更苦了。在那个靠劳力挣工分的年代,“回观村闾间,十室八九贫”,一个弱女子又拖着个小孩子,要维持生存何其难也。母亲经媒人说合,不久又嫁了人。日子更难过了,她每天只有吃剩饭的份,而且从来吃不饱,衣服又破又旧,补都难补,盖的被子又薄又硬,到了冬天,夜里不知要冻醒几回。她骨子里生性倔强,背地里没少哭过,但在别人面前,总是像那时人人会唱的《红灯记》里的李铁梅那样,咬碎钢牙,强忍泪水咽下肚。
  初中毕业,没钱继续读书,她就像成年人一样下地干活挣工分。她拼命干活,男人干的活,她一步也不拉下,每每干得筋疲力尽、死去活来。好在从小身体结实,吃得起苦,又到了青春发育期,个儿长得也蛮高了,再苦再累,夜里睡上一觉也就恢复了。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,她劳动如此拼命,小车不倒只管推,遂每年都评为“农业学大寨”积极分子,还让她当上了村里的妇女队长和女子民兵排长。不过,每年到了年终结算时,因为家里吃饭人多,干活人少,扣掉队里已分给的粮油柴火,有时还倒欠着队上的不少钱呢!
  继父的大儿去邻县打工,回来对松梅说,妹子,哥要结婚了,没钱,给帮帮忙吧。松梅跑了好几家,借到一百五十元,全交给了他。当哥的手拍胸脯说,妹子,你放心,你借的钱我一定会还。他走后一个多月,有人催松梅还钱,她就跟继父说了,想请当哥的早点把钱还来。谁知他给自己爹写了封信说,这妹子不是我的妹子,这娘不是我的娘,今后我永远不再喝她们村子里的水……
  松梅从继父那里看到这封信,顿时如遭五雷轰顶,晕了过去。醒过来后,她变得浑浑噩噩、神志不清,说哭就哭,说笑就笑,村里人以为她得了神经病。有一次她又晕过去,像死了一样,叫醒后,她妈用架子车把她送到医。医生给她验血时,她又昏倒,医生赶紧抢救,没救醒,就把她推进了太平间。
  她妈在边上哭啊喊啊,过好长时间她才苏醒过来。
  她妈哭着说:“我快哭死了,你也不知道?”
  “不知道。”松梅眼神呆滞地说道,“我已经走在一个地方了,差一点就见不到您了……”
  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,她太急于要摆脱那个带给她那么多痛苦的家庭,一有人来提亲,她就答应了。冥冥之中,莫非这真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命?她很快尝到了嫁为人妇的滋味,感觉好像出了这个火坑,又落进了另一个火坑……
  婚后为丈夫生了两个儿子。大儿刚满一岁,感冒高烧,乡里的赤脚医生来打针,打坏了神经,慢慢地两条腿越来越细,到后来路也走不了,只能从早到晚躺在床上,吃喝拉撒全靠她一个人照顾,每天还要下地干活,还要忙所有的家务,生活的艰辛无以复加。
  病儿七岁那年,就连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下去了,丈夫不由分说跟她离了婚。说是离婚,等同于旧社会的一纸休书,硬是把她撵出了家门,什么东西都没给,一分钱都没给,就给了她一个不会走路的儿子!
  那时,她的母亲已经去世,母亲若在,去娘家再怎么着也能捱上几日吧,而此时,叫她一个孤身女子,拖着一个不会走路的儿子,到哪里去呢?真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世界之大,竟没有这娘俩的一个容身之处。她曾想背着儿子到母亲坟上去哭上一场,弄上一瓶1605农药,娘俩个一起喝了一了百了……
  苦难的历史像是在循环中打转。她像当年母亲一样,在生存的逼迫下,拖着一个不会走路的儿子,又嫁了一个男人。善良的人啊!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轻信。当她走进第二任丈夫的家门后,这才发觉,命运又跟她开了一个更为残酷的玩笑……
  为了维持这个新搭建起来的家,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帮丈夫去四处借钱,因为家里穷出了名,很多亲戚都看不起她,平时也很少来往,现在向他们开口借钱,十之八九都吃闭门羹。而上门来讨债的人,几乎天天都有。最多的时候,甚至一天有五六拨人上门!因为还不了债,亲朋反目,好友成仇,有的说拿不到钱要死在他们跟前,有的在他们家里哭得断了气,还有的说要喝农药死在他们家里!
  儿子在这儿的遭遇也是可想而知的。有一天,她背起不受欢迎的儿子,迈着艰难的脚步,走到过去住的地方,把儿子放在了门口,叮嘱儿子要听生父的话,不要惹父亲生气,就头也不回地走了……
  儿子在生父家住了没多久,有一天一大早,忽然有人跑她家来,说是村头有个小孩被扔在那里,坐在地上没人管,看上去像是你的孩哩。她一听,心头顿时抽紧了。赶过去一看,果然是自己的儿子,干涸嘶哑的嗓子已哭不出声音,就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。她心疼得像有刀子在剜,抱起儿子放声大哭:“儿啊儿啊,可怜的儿啊,都怪我作娘的不好,不该把你抱他那里去,从今往后,我娘俩哪怕死也死在一块……”
  儿子背回来后,她向邻里借了一间喂过牲口的草屋,地上铺点麦秸,让儿子睡那里去。昔日的牛棚满是窟窿,她找些旧塑料纸、化肥袋给挡一挡,夏天蚊叮虫咬,冬天寒风从墙缝里呼呼地钻进来,冰冷彻骨。不管刮风下雨,每天都去送点吃喝,晚上去给他大小便,等她离开时就从外面把门锁上,不叫别人看见,怕别人看见了又要骂他。每晚儿子睡觉前,自己爬着把油灯吹灭。那时她常提心吊胆地想,老天有眼,要是油灯打翻了、着火了怎么办?有一年冬天,夜里下了一场大雪。早上她去伺弄儿子,发现儿子蜷缩在薄薄的破被子里,差不多已被冻僵了,看见她话都说不出来,只是泪流满面。作母亲的心里那个痛啊,觉得太对不起苦命的儿子了,可除了陪着儿子流泪,她还能做些什么呢……
  苦难中长大的孩子,还是很懂事的,每次见母亲眼睛红肿着,就知道她又受委屈了。儿子流着泪对她说:“妈,你不要给我端饭了。你给我端饭,他们会不高兴,还是让我早点死掉吧。”每回听儿子这么说,她总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苦和痛,抱住儿子,母子俩大哭一场……
  有一次,儿子扑闪着两只大眼睛,一本正经地对她说:“妈,我想了个办法,可以来养活你。”
  “啥办法呀?”
  “你把我送上火车,直达广州的火车,那里的人也许多一点善心,我去那里要饭要钱,我要用要到的钱来养活你。”
  “你在火车上吃喝拉撒怎么办?”
  “这你不用操心,我不吃不喝就不拉了,一两天不吃不喝饿不死。”
  “这哪行啊?”
  “行!你一定要答应我,与其天天在这里惹他们讨厌,还不如让我离开这里。妈,你一定要答应我呀!”
  晚上,她给儿子送饭去时,儿子不吃,执意要她答应了才吃。
  “你真的要走?”
  “是的。”
  沉默许久,她闭上眼睛,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,长叹一口气说:“那好吧。咱娘俩一起到外面要饭去。”她把儿子的破烂衣被收拾一下,打了个包裹,然后抱起儿子,置放在家里的一辆木制架子车上……
  在一个好心邻里的劝阻下,最终并没走成。这天夜里,她一夜不眠,流泪流了整整一夜……
  每年到了春节,家家户户快快乐乐、团团圆圆的时候,那更是她心中加倍难受的日子。初一十五,夜深人静,乘着没人的时候,她跪在院子里祈求上苍:“老天爷,老天爷,你看看俺咋过的,你赶紧把我叫走吧!我活到头了,活得太累太累了。老天爷,您不要再叫我受罪了吧!”
  院子外面,夜色虽沉,间或还有人在放鞭炮,迎新年,接财神,噼噼啪啪的鞭炮声,在乡下的夜里特别清脆响亮,还有焰火哧哧地窜上夜空,化成满树银花,洒落在屋顶和田野上。
  “老天爷,老天爷,求求您了,我真的不想活了,您早点把我叫走吧!”她把头重重地叩下去,额头压着冰冷的泥地,久久不起……

创建时间:2007-1-30

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

http://www.c-xd.cn